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あの日、(桥本x西野)

与情节完美配合的歌单:

シロクマ

ロビンソン

不思議

夕焼け

初夏の日

魔法のコトバ

全部都是スピッツ的歌曲。

——————————

阳光很耀眼。

街道两侧的古老民居好像刚从冰箱里取出的柠檬塔一样静置在初夏的光芒中。

地中海温暖的微风拂动裙摆,西野七瀬沿着坡道旁陡峭的石阶缓步前行。

与同事务所的演员若月佑美搭档出演的旅游节目在马耳他持续拍摄三日后于昨晚顺利结束,返程前的最后一天便成了难得的休息日。

忙碌的日程中,距离上一次假日究竟相隔多久,西野已经毫无印象。

久违的一觉睡到中午,积累的疲劳消除了大半。拉开窗帘,白色云朵如同漂浮咖啡上的冰淇淋,半融在几近透明的晴朗天空中。这样的好天气,在已经进入梅雨季的日本甚是少见。好不容易来到海外,只是待在酒店里怎么也说不过去。随手换上摄影时没能派上用场的碎花连衣裙,西野独自一人走出房间。

在日本的时候,总是不得不在意许多事。此刻身处异国的街道,一呼一吸都满溢自由。

离开稍早前若月推荐的披萨店,西野稍微绕了个远路。

穿过民居背面无人的小巷,交汇延伸的道路彼端传来鸽子富有节奏感的低鸣。

 

眼前是接近46°的陡坡。

在斜坡前停下车,桥本奈奈未打开车门,仰望这条遍布无名历史痕迹的古旧街道。

火柴盒般袖珍的阳台外晾晒的暗色衣物和旗帜一起随风飘扬。灰白头发的老人推开窗户,迎风抖动手中拧过水的白色短裤。立在下层窗沿上的鸽子半张羽翼,降落到人行道光滑的石阶上。

桥本举起相机。对焦点在柠檬黄建筑和它投下的青灰阴影间游移不定。

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取景框。

前方交错的窄巷口,看不清面容的女人站在禁止驶入的红色标志牌下,视线紧跟伴随她脚步扇动翅膀跳起来飞向远处的鸽子。

正午强烈的日光将她的肌肤映成纯白,空气中飞散的细小光粒悬浮在她四周,仿佛初夏时分突然降下星尘碎屑般的雪沫,轻轻柔柔地飘过她身侧。

微风带来海潮的气息。

桥本屏住呼吸,透过萤石镜片注视着她的身姿。

视线相遇的一瞬,食指用力按下快门。

 

清脆快门声在安静的街上回响。

西野警觉地停住脚步,眯起眼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坡道下方停着辆奶油色的甲壳虫汽车,亚洲容貌的年轻女性手持相机靠在车门边。她的目光和镜头正毫无掩饰地对准自己。

西野并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走在街上的时候,偶尔会有认出自己的人来打招呼,说着“那部连续剧我有在看哦”或是“这次的杂志我也买了”之类为她加油打气的话。也有的人会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用手机拍个不停,虽然心中多少有些无奈,却也始终保持着笑容。

没想到身在遥远的海外,还是会遇到同样的事。

西野僵着身体,下意识地弯起嘴角,等待对方开口。

“抱歉,抱歉,我只是……”

完全没料到对方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英语,西野愣在原地,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人。

她的五官散发出一种把柔和与冷淡混合搅拌后的静谧之美,样式简洁的纯白T恤和牛仔裤像是量身定制般贴合身形,垂在颈后的棕色长发随意绑起,露出漂亮的颈部线条。

洋甘菊香气散逸的清爽夏风中流动着熟悉的旋律。

 

同じセリフ 同じ时

(相同的台词在同样的时机)

思わず口にするようなゝ

(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ありふれたこの魔法でつくり上げたよ

(以平常的魔法创造出)

谁も触われない二人だけの国

(谁都无法触碰的只属于两个人的国度)

君の手を离さぬように

(为了不放开你的手)

大きな力で 空に浮かべたら

(用巨大的力量浮向空中)

ルララ 宇宙の风に乗る

(噜啦啦  乘着宇宙的风)

 

 “啊……是スピッツ!”西野低声惊呼。

眼前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舒展眉头,带了几分倦怠感的面孔上逐渐泛起笑意。

“开车的时候很常听这首歌。”她笑着微仰脸颊,“和今天的天气也很搭。”

透过敞开的车窗,西野望了眼空荡荡的驾驶席。

“一个人旅行吗?”

“是的。你也是那样吗?”

“啊……嗯……”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西野歪着头,手指无措地搭在颈后。

“这样也能遇到,真可以称得上是奇迹般的巧合啊。”没有在意她的不自然,站在西野对面的人语调轻快, “失礼了,我是桥本奈奈未。你的名字是?”

西野用力眨了眨眼。

原以为桥本是认出自己才拍下照片,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样。

出道7年,每年参加TGC的走秀活动,不时登上时尚杂志封面,参演过的连续剧两只手也数不完。即便不擅长谈话,却也被认为角色有趣而在几家电视台都有固定出演的综艺节目。移动中随意打开网页,偶尔还会看到自己出演的广告影片在页面上浮动。虽说不可能令所有人都认识,但在同年代的青年男女之间,西野自认还算知名。

“西野七瀬。”

即便不认得自己的脸,或许有听过自己的名字。

报出名字的瞬间,期待与不安占据了西野的心。

“西野小姐,”桥本的语气意外平淡,“你有听说过‘决定性瞬间’吗?”

——这个人是真的不认识自己。

西野松了口气,心中某处却隐约荡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似是喜悦,也似不甘。她盯着桥本的脸思考了片刻,轻轻摇头。

“那是法国摄影师布列松提出的概念。按下快门的时候,光线、构图与当时体验到的情感相一致,共同构成奇迹般的瞬间。”桥本向左迈了一步,把相机递到西野眼前,“就像这样。”

沐浴在柔和明快的光线中,街道看上去一片灿金。立在画面中央的,虽然是西野自己的身影,却仿佛闪耀于白昼光焰下的透明幻象,那平和的冲击感令她心头一紧。假如要发售新的写真集,从数百张精心拍摄的照片中,她也会一眼相中这一张。

微小火苗舔舐般的灼热感攀上脖颈,沿着耳根向脸颊蔓延,西野移开视线。

“拍得很好。桥本小姐是摄影师吗?”

“不,摄影只能算作兴趣。生活总是一成不变,要是看到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景象,会想要保存下来吧?”

“嗯。”西野低头应道,用手指了指相机,“那张也算是难得一见吗?”

“当然。”桥本笑着说:“我本来是打算拍摄街景的,但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西野小姐出现的那一刻,我还以为是遇到了夏天的魔物。”(注:指スピッツ的歌曲夏の魔物)

“才不是呢。”

微温的风摇动发丝,西野也跟着轻笑起来。

 

 

 

 

 

“啊,这张……”

“表情很有趣吧?下一秒就以意想不到的超快速度跳到墙的另一侧去了。”

“从那里吗?”

“是啊,猫的弹跳力相当惊人呢。”

和桥本面对面坐在露天咖啡座的阳伞下,桌上的饮料都喝掉三分之一,西野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若是简单地将处理人际关系分为擅长与不擅长两种,西野无疑是后者。偶尔也会和工作中认识的女性共演者交换联络方式相约一起外出用餐,但双方同是艺人,来往时不免有所保留。虽说同周围支持自己的工作人员们相处融洽,但就像约定俗成一般,除去工作上的交流,谁也不会想要深入她的生活。

他人的目光总是聚焦在作为艺人的西野七瀬身上,对于真实的西野七瀬却熟视无睹。温柔和好意堆砌的高墙让她更习惯独处。囿于魔咒般的光环下,她只能拘谨地待在原处,徒然地测量着那总是无法缩短的距离。

出道至今相遇的人中,只有桥本有些不同。

即便一直在用敬语说话,也不会刻意保持距离。

和她交谈,就好像是在幽居已久的城堡上凿开一扇窗,西野平静眺望着平实普通又令人倍感慰藉的日常风景。

“这张是之前拍到的……”

为了让西野看得更清楚些,桥本手肘撑在桌上,朝着西野的方向伸长手臂,白皙肌肤下隐约显出的青色血管,宛如植物的茎。凝望着那纤细的茎,耳后似乎又热了起来,西野侧过身靠向桥本,把椅子挪近了些,和她凑到一起望着相机屏幕。

那台造型复古的单反相机中不仅保存着令人会心一笑的有趣照片,也有许多建筑内部的整体与细节。

“桥本小姐对建筑很感兴趣吗?”

“嗯。我的工作是室内设计,看到这些别致的空间总是会很在意。”

已经聊了接近一个小时,双方的语气都变得更加自然。

体型壮硕得像汽油桶一样的女侍者端着托盘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蛋糕碟落在邻桌,两人的视线一起转了过去。剖面满溢鲜奶油和水果切片的意式圆顶蛋糕,好似在松软的雪地上又下了场水果雨,让人一时无法移开视线。

“要吃蛋糕吗?”

“看起来不错。”

西野接过桥本递来的半边菜单,随意扫视着陌生的文字。

“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

“其实不怎么喜欢蛋糕?”

西野点了点头。

“平时不太会吃,但并不讨厌。”

“和我一样呢。身边有喜欢甜食到可以把可丽饼当作饭吃的朋友,大概是受了她的影响,虽然说不上多喜欢但也讨厌不起来。”

“啊!なな周围也有这样的人,不管是从排队名店买到的还是摆在便利店货架上的,只要收到蛋糕就会很高兴。” 

“的确是有这样的人。”桥本轻笑着合起菜单,“说起来,完全不是甜食派的我们又是为什么会想要点蛋糕啊。” 

“是氛围吧。”

“氛围?”

“因为旁边的人刚好点了,看起来很诱人……”

西野略微停顿,眼神瞄向邻桌,桥本自然地顺着她的话说道:“而且,难得身在海外,会觉得做些和平时不一样的事也不错?”

“就是那样!”

像女高中生那样毫不在意的谈天说地,为微不足道的琐事一起笑个不停,原来是这么单纯的快乐啊。除了以假名置身在游戏的虚拟世界中,西野已经很久没有在谁身边体会过这样纯粹开心的感觉。

苦橙为原料的碳酸饮料已经见底,覆着水珠的透明玻璃杯模糊地映出桥本含笑的侧脸。

微风兴起一丝波纹。

舌尖残留着清爽甘甜的余味,西野轻轻按住随风舞动的裙摆。

咖啡馆另一侧的入口走进一伙游客样子的人,抬眼望去,这几日一直与她同行负责摄影的四位工作人员在远处的圆桌前坐下,各自摊开手中的菜单。

胸口紧张地揪成一团,西野暗自庆幸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虽说是休息日,但毕竟是在海外工作,没有知会经纪人就独自外出,还和刚认识的人一起坐在咖啡馆,要是被爱操心的经纪人知道,一定会说教个不停吧。

在心中默默地向其实很亲切的工作人员们道歉,西野伏下身,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翻找钱包。

“桥本小姐,我们能先离开这里吗?”

“怎么了吗?”

抽出一张橙色的纸币放在桌上,西野压低声音对桥本说:“请先不要多问,等一下我会好好说明的。”

桥本睁大双眼站起身,定睛凝视西野的脸,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弯起嘴角,默默点头,忍耐住笑意快速把相机收好,跟在西野身后从外侧离开露天咖啡座。

并排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串珠般整列停在路边的汽车尾端,隐约可以见到桥本租来的奶油色甲壳虫。

西野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觉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搭在桥本的T恤袖口,她立刻放开手轻声道歉,红着脸把头转向一旁。

桥本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费,不觉得给太多了吗?”

“啊,那时候太匆忙来不及确认账单,只是想着这样应该够了吧。”

西野的回答似乎刺激了桥本的笑穴,纤长的手指覆在唇上,桥本用另一只手按住肚子笑个不停。

“像电影一样呢。”

“诶?”

“我没猜错的话,西野小姐是在回避突然出现在那里的什么人吧?”

“嗯……”

 “太有意思了。”桥本直起腰,脸上仍是藏不住的笑意,“该说是天然还是纯粹呢……西野小姐身上总有种让人不自觉想要去守护的氛围。简直就像是电影里出走的公主殿下一样啊。”

体内倏地吹起一阵苦涩的风。

桥本的玩笑某种意义上正是西野所面对的现实。

她无法说谎,也并不想对桥本刻意隐瞒什么。

只是,要怎么向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桥本解释呢?

坦率地说明自己身处的业界,她的态度会有所改变吗?

持续到现在的良好气氛会就这样结束吗?

“其实……”

西野小声开口,接下来到底要说些什么,连她自己都毫无头绪。

“我说啊,”桥本唇边挂着温和的浅笑,“西野小姐明天就要回日本了吧?”

“嗯。”

“在这段旅程的最后,想不想来一次漂亮的出走?”

 

 

 

 

 

Mdina,寂静之城,昔日故都。漫步在街道上,却完全没有印象中的荒凉萧瑟。到达马耳他的隔日清晨,西野曾和若月一起来这里拍摄过节目,那时天色尚早,街上只有零星行人,整座城都笼罩在水色与浅黄交织的薄暮中。

此刻与桥本并排走在巷间的砖石甬道上,午后的日光使周遭的一切都陷入闪闪发亮的金色魔法。

手指转动纪念品商店外的旋转支架,因日光而褪色的明信片,仿佛私人博物馆收藏的旧物,万花筒般从眼前快速闪过。马蹄踏在砖石地面,黑色的古典英式马车载着游客前行,本就不甚宽广的道路被占据了大半。桥本索性合上导览手册,领着西野侧身走向不知名的街道。

地图上没有标识的角落,精心修葺的灌木丛、雨季来临前刷过漆的栅栏、钴蓝色大门旁手工雕刻的姓名牌,回过神来,已经为这些隐秘的日常所包围。

窄巷另一端,牵着手的白人情侣侧过头吻向彼此。西野猛地低头,差点撞上停在她半步之前的桥本。她放下手中的相机,转过身朝西野笑了笑。

温热的风拂过脸颊,夏日近在身旁。

头顶上一阵声响,建成于中世纪的民居三楼,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主人正站在狭小阳台上用洒水壶浇花,两个人谐笑着避开,从巷口回到主街上,不自觉地朝色彩缤纷的冰淇淋外卖窗口走去。

“なぁちゃん,你要哪种口味的?”

“嗯……哪种好呢……”

“意式冰淇淋里,开心果口味的最值得一尝。”

“啊,就要那个好了。”

“稍等我一下。”

“……嗯。”

比起名字,在工作场合被工作人员以昵称称呼的情况要占了多数,可是突然从桥本口中听到熟悉的昵称,全然顾不上那是自己的提案,西野的内心猛烈动摇起来。接过桥本递来的纸杯,掌心升高的体温让杯中的冰淇淋融化得更加绵柔醇厚。

紫红色的九重葛在街角怒放。

躲在墙边狭小的荫凉处,两个人紧挨在一起,漫不经心地交换着零碎的词句,微笑相视,轻巧地把目光从对方脸上弹开,盯着广场上单足跳跃的鸽子或是某处不平整的墙砖,有时候连举起塑料匙送到嘴边的时机都完全一致。

“北海道的冰淇淋也很好吃,但比起这个……完败。”桥本耸了耸肩,不甘心似地看着纸杯中最后一勺冰淇淋。

“因为是‘限定品’吧?”

“没错!”

桥本笑着仰起脸颊,旷野吹来的风鼓起她的T恤,澄净的洋甘菊在阳光下绽放。

期间限定、季节限定、地域限定,一旦冠以那样的名目,感官上就会有微妙的差别。漂流在时间塑造的不可逆转的巨大洪流,捕捉到稍纵即逝的瞬间,盛在记忆这有限的容器中,那份永远都无法再现的体验因此而显得弥足珍贵。

此刻的相处也是,默契地待在让彼此舒适的界限内,如同在温暖又安全的水域游泳,自由地浮潜,不用担心被暗处丛生的水草缠住,卷入逃不开的浊流。

 

缓步走上城墙边的观景台,眼前是在风中流动的田园全景画。

越过积木块般堆叠在一起的白色屋顶,大片原野明暗交错着朝地平线尽头的海面舒展,簇拥成绿墙的仙人掌分隔开金色的农田,静止在斜坡上的圆草垛蒸发掉残余的水分,在自身留下的轨迹上投下浓重的影。

夜的边界靠近前,日光敛起锋芒,遥远海面上吹来的风格外凉爽。

“好怀念。”桥本的声音从近处响起,“在城市里长大的なぁちゃん,应该没怎么见过这景象吧?”

西野无言地点头,凝神注视桥本的脸。

“北海道有一条拼布之路,不仅仅是色彩,地势起伏也和这里很相像。春夏秋的晴朗天气,金色亮到发灰,绿色要更深一些,等到了冬天就变成纯白一片。”

“拼布?是那种毛毯一样的东西吗?”

“嗯。就是那种毛茸茸、暖和的、令人怀念的感觉。”

桥本的侧脸融在夕色间,光线与视线相接的那一刻,洋甘菊香气带着些微暖意,朝西野靠近。

接过桥本递来的半边耳机,吉他和缓的音色之后,熟悉的歌声满溢温柔。

 

君のそばにいたい このままずっと

(想要就这样一直待在你身旁)

願うのはそれだけ むずかしいかな

(这绝无仅有的愿望  果然还是难以实现吧)

終わりは決めてない 汚れてもいい

(尚未决定的结局  就算是抹上污痕也没关系)

包みこまれていく

(逐渐包覆住我们的)

悲しい程にキレイな夕焼け

(美丽得悲切的晚霞)

 

一阵惬意的沉默在黄昏与夜晚之间弥漫。

那沉默几乎要延伸至永恒。然而,光线逐渐隐没,开始凝固的梦境从倾斜的平面上落下,一点一点滑进现实的裂隙中。

“回去吧。”遥望青橙相交的天际线,桥本轻声开口。

 

 

 

 

 

“就到这里,可以吗?”

奶油色的甲壳虫汽车停在酒店外侧的堤岸,桥本熄掉引擎,双手仍搭在方向盘上。

“嗯。”西野的手指缓慢移向安全带锁扣,目光却转向驾驶席。“ななみん的住处离这里远吗?”

“在那一边。”透过前方的玻璃窗,桥本平静注视着海湾另一侧的光亮。“不过,我约了住在这附近的朋友,现在要去和她见面。”

风平浪静的內海无言地沉进暮色,日落之后,窗外的风带了一丝凉意,车内的温度也不似白昼。

如果说今天交织在两人间的数回缄默都是令人放松的留白,此刻的沉寂就只是无法顺利地把情绪转化为语言而已。

按下锁扣,安全带却像被什么卡住一样纹丝不动。西野垂下头,桥本也朝向她侧身弯下腰。

“裙子夹住了,你不要动。”

借着夜色中的微光,桥本俯身捻起裙摆,苍白的指尖一提一放,松开印出褶皱的柔软布料,轻巧地收回手。    

抬眼,错身,两人的面容在极近处交会。

微温的气息顿在半空,西野屏息凝神,从桥本眼中寻到一抹闪烁的星光。

视线游移,同初次经手的摄像机一样左摇右摆,最终定格在桥本嘴角上的那粒浅痣。在这连发丝、肌理都清晰浮动在眼前的幽暗中,唇舌别样焦躁,西野双手用力压住裙摆,僵硬地静止在原处。

 

挡风玻璃前腾起一束亮光。

远雷般的声响突兀地刺入静谧的夜。

海湾彼侧,香槟色的烟花从地面跃向空中,两三朵交错绽放,转瞬即凋零。银白、郁金、紫藤,光粒如雪片般四散着落回绀青海面。

“是烟花啊。”

桥本推开车门,仰望远空中剧烈燃烧的金属粉末。西野从另一侧下车绕到桥本身旁,无声地与她注视同一片天空。

“我和烟花似乎没什么缘分呢。”桥本笑着说起自己以前住的公寓被高楼遮挡,每年都只听得到声音,却看不到烟花。搬到别处后,待在公司的时间远胜在家,烟花似乎变得只存在于杂志和电视中。

“一起看吧。”西野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在这里,一起看吧。”

隔海升起的小型烟花,无论种类还是数量都远不如夏日祭时的烟火大会,并肩而立的两人却觉得那景色美得无从言表。

夜风中浮动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馨香。像是被夏天的魔物掳走,思绪的透明水面燃起幻象。

关西老家迟开的樱。有人递来赏花饭团,梅干的酸甜柔和地散开。

看不到烟花的房间。敞开的窗户飘进一股火药的气息,两尾金鱼在玻璃缸中悠游。低声说着“我回来了”,同等音量的“欢迎回来”从内室响起。

热气蒸腾的温泉。指尖拂去落在邻侧那人发间的一小片枫叶。

滑雪场通明的灯火。旅行车外一望无际的白色原野。转身时贴上脸颊的热咖啡牛奶。

焰火明灭间,那些摇曳的朦胧面影慢慢变得清晰。

——她希望那是她。

 

连发的烟花止息时,周遭一片寂寥。烟花燃尽后残余的味道从海湾那一侧飘过来。

夏天明明还未正式开始,却有种已经完结的感觉。

桥本打开车门,从窗边探过身。

“虽然相处的时间有限,但我很开心。”

“なな也是。谢谢你,ななみん。”

“那么,再见。”

“……”

“不说再见吗?也是啊,下一次说不定又会在哪里遇到吧。”

桥本转动钥匙,马达低沉地鸣响。

“なぁちゃん的笑容最棒了,希望你能够一直露出那样的表情。”

夜风留下她的轻语,暮色笼罩,身边却像是散落着烟花的残像般,满溢着光。

这一生,或许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奇遇了。

西野仰起头。

夜空中繁星闪烁,预示着明天也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飞机升上平流层,客舱照明一瞬点亮。饮料推车通过后,坐在过道另一侧的若月朝西野递来一个标准尺寸的白色信封。

“有位朋友托我把这个交给你。”若月举起纸杯,温和地笑着说:“虽然我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可疑的东西,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批量印刷的酒店地址孤单地浮在角落。西野道谢后接过,握在手中的分量很轻,藏在信封内的边角却要比寻常信纸硬得多。

不会吧?

内心无法抑制地剧烈颤动。

西野快速翻转信封,撕开平整的封口。

一张冲印好的照片滑向指尖——那是曾经在桥本的相机中见过,两人初逢时的“决定性瞬间”。

当地的空气还留在相纸上,那一刻的景色也历历在目。

“啊!”像是无意间窥见了不为人知的秘密,若月捂住嘴,脸上惊讶的神色逐渐化为歉意。沉默少顷,她又像是实在忍耐不住,再次转向西野,“奈奈未……我是说,给你这张照片的人,虽然不是会对演艺界感兴趣的人,却来看过我们的舞台剧呢。就是那段连观众席的一半都坐不满的时期……”

回忆的碎片一闪而过。

意识在记忆之海游荡,嗅到了沉眠在记忆深处,已然忘却的雨水气息。

“我记得,”握住照片的手用力收紧,沉重地垂到一旁。西野闭上眼,叹息般地低语:“她还带了慰问品吧?”

 

那是段多雨的日子。

潮湿闷热的天候、嘈杂的雨声、面无表情的观众、浸上水渍的剧本、因受挫而彷徨的心,尽是些难熬的事。

站在那片消沉的乌云下,即便厌恶软弱的自己,心灵的阵雨仍不受控制地在无人的角落倾泻。

“你还好吗?”

轻柔的女声从背后响起。西野面前的镜子映出模糊的身影。大学生模样的陌生女人穿着洗到松垮的浅黄色卡通T恤,担心地盯着自己。为了不让她看到脸上的泪痕,西野别过脸,轻轻摇头。

“我来找若月,她好像不在这里啊。”

西野短促地回应,视线在镜中相会。

仿佛偶然身处同一屋檐下避雨的路人,两个人生涩地交谈起来。

 “学校有趣吗?”

高中毕业前就置身特殊的业界,西野偶尔也会怀念作为普通学生的生活。

“能学到以前不知道的事,见到各种各样的人,很有趣。”她停顿片刻,以温柔的目光注视西野,“不过,这种三面都是镜子的地方,也很有趣。”

“哪里有趣了。”西野苦笑着回答。那是自内心深处流出的,苦涩的微笑。

“即便是同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也是有明有暗吧?能够站在聚光灯下,坦然面对那些投向自己的不同视线,我觉得很了不起。”

她看了眼在纤细手腕上晃动的手表,举起手中印着便利店商标的袋子。

“抱歉,擅自说了许多话。你要吃蛋糕吗?这里有两个蒙布朗,留一个给若月就好。”她松开手,脚尖朝向门外,“我吗?打工的时间要到了,再见。”  

零星的温柔话语和蒙布朗的甜味一起溶进雨中。

阵雨停息。

然后,在异国的初夏,再一次擦身而过。

原来是那样啊。

超越悔恨的感伤在西野心中堆积。

仓促一瞥,舷窗外掠过绵延的雪山。那片纯白,仿佛从黯淡的严冬就坐落在遥远的记忆中,到了春雪消融时,又阒无声息地挥发着残留的轻微温煦。

“ななみん……”西野挺直脊背,迎向若月疑惑的眼神,“可以和なな讲一讲关于她的事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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